南远钻石号
南京远洋公司“南远钻石号”的沉船悲剧,让船员们直面风浪的生活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。近日,快报记者走访了在南京的部分远洋船员,他们的海上生活,远非免费旅游和高工资,而是充满着危险和艰辛。年轻的船员们长年累月漂洋过海,忍受着孤独与寂寞,迎战随时会到来的风暴与灾难。在占地球面积十分之七的辽阔海洋上,寄托着这些男子汉们太多的痛苦与希望。
几乎都是穷小子
一次,南京航运商会会长牟陵应邀到南通航运学校讲课,他站在讲台上问,“同学们,你们的家长是公务员的请举手。”下面无人反应。他又问,“是村干部的举手。”仍无人应。“是做生意的举手。”结果还是无人反应。牟陵感叹,远洋船员是世界公认的艰苦职业和风险职业,凡能糊口的家庭都舍不得送孩子做船员。“南远钻石号”上的25名船员也全部来自贫困农家,清一色是穷小子出身。
在“南远钻石号”上做水手的李柯泉就是因为家里急等钱用才做船员的。2002年,他在福建农村的父亲突然脑中风,接连开了3次刀,欠下20万元,母亲没有工作。李柯泉是老大,下面还有年幼的弟弟。“他是为还家里的欠债才咬牙选择船员这个辛苦职业的呀。都说船员工资高,他原打算自己苦几年,挣钱把债还了,把父亲的病治好,然后就回家。”李柯泉的母亲哭着说。李柯泉今年5月才上的船,干船员不到半年就横遭不测,如今母亲不敢把消息告诉卧病在床的父亲,“因为家里穷才让他出去做船员挣点钱,哪知道把命也搭进去了呀!”
“海员好啊,一年赚几十万。”好多人一听到是做海员的,第一个反应都会这样。海员的工资相对陆地上的工作来说确实高,不过也不是每个海员都拿高工资,拿高工资的大多为高级海员,普通海员(主要指水手)的月薪不过四五千元,而大副、轮机长等高级海员的工资是他们的5倍以上。
说起高薪,南京远洋公司几名船员都很自豪。公司船员部经理钱俊龙干了20多年的船员,起初还是计划经济年代,他过了180天远洋船员的日子,就直奔玄武门附近的免税店,把电视机、冰箱、录像机、自行车等四大件全都买回家。邻居羡慕得不得了,“才工作半年就抵得上我们几年的收入,船员的工资真高。”
船员杨兵家住苏北偏远农村,南通航校毕业,进入南京远洋公司。今年9月27日到船上报到,做实习水手。9月30日就给家里打来电话,“爸,你快去办张银行卡。我发薪水了,你办张卡,我把钱打进去。”杨兵刚上班就领到5000元补贴,他在船上用钱少,把4000元打进父亲的卡里。
一般来说,本科毕业生上船,拿到职业等级证书后,月薪就很可观。驾驶员、轮机员等高技术工种,月薪都在1.2万至1.3万元。
远洋货物运输是联系世界各大洲的经济大动脉,行业利润也很惊人。11月9日沉没的“南远钻石号”由南京的船东出租给新加坡一家公司,日租金高达1.5万美元,船上只有25名船员,也就是说,这25名船员每天为公司创造近10万元的毛利。比较而言,他们的月薪占公司的利润比例并不算高。
周游世界的快感
航海生活,船员有时要在船上待一个月甚至大半年。船舶停靠港口后,船员可以到港口城市游览、观光、购物。
张德高是六合马集人,45岁,已干了15年船员。说起免费周游世界的经历,他兴奋地掰着指头算着:“东南亚、中东、巴西、尼日利亚、英吉利海峡、南非、北欧……跑了几十个国家,世界风光真叫美呀。”
老张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海上看日出的情景,那是他第一次远航。东方海平线太阳升起的地方满天彩霞,远处海面像铺上一层金子,近处的海面则像铺上整块的蓝色绸缎,“哇,一点波纹也没得,碧蓝碧蓝的,真像是仙境。”
到了夜晚,船在黑黝黝的大洋上行驶,那满天的星斗发出宝石一般的光,偶尔有大颗的流星划过天际。还有飞机闪着灯在星河里缓缓驶过,就像童话世界一样。
船员们有多种业余爱好,张钟擅长写生,海上的美丽景色都成了他的好题材。王朋喜欢摄影,带了台DV机上船,海豚一路尾随货船追逐浪花、大鲨鱼跃出海面,众多海上生活他都拍回来和家里人分享……
与世隔绝的日子
采访多名船员,他们都说远洋船上没有电视,也不能上网,除非靠上港口,手机也不能用,卫星通讯只有船长室有。
由于无法了解到外面的信息,船员们常常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。刚做船员的张兵说,上个月他从天津港装运工程设备到科威特,中间只在新加坡停留几个小时加油,一连23天在大洋上漂着,船舶离海岸远手机没有信号,与外界、家人、朋友的联系全部中断。风景看够了就觉得乏味、单调,心情比较郁闷。
一般来说,万吨级的货船船员有20人左右,五六万吨级的大型货船船员也只有25人左右。清一色的男人世界,过着与世隔绝的单调日子。船员由于长年出海在外,家里除了父母妻子外,很少朋友,社会关系简单。船上的同事关系也相当脆弱,往往是今朝同船相识,日后很少有机会再同船相见,船员彼此间的感情普遍比较淡薄。船员在海上孤独,回家休假仍然孤独,白天妻子上班孩子上学,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,晚上孩子回家疲于做作业,妻子忙了一天要早睡,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。一些常年跑船的职业船员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痛苦的,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局外人。
最怕风暴和海盗
远洋货船一般都能抵御10级大风,但船会摇晃得很厉害,船员们都有晕船的经历。张德高做船员头3个月没碰到过大风大浪,从未晕过船。但随后他经历人生第一次晕船,那次船遇到了7级大风,颠簸得人站不住。他头昏脑胀,呕吐不止,连饭也吃不下。老船员教他,先躺下,别干活。晕船的人不用吃药,只要睡倒平躺就会感觉好些。经历过这次折磨,他再也没有晕过船。“就像晕车一样,经常坐车开车就不会晕了。”
遇到风暴,尽管很谨慎,但风险仍很大。南京远洋公司有艘7000吨的“远同号”货船,今年夏天装满货物运回国内,在行驶到台湾海峡时遭遇大风浪。船上的木匠看到船头甲板上盘的缆绳被浪打乱了,就与四五名船员一起过去理顺。约一个小时后,二副看到前面甲板上有个安全帽,晃来晃去的,知道不好,就让广播喇叭喊话,让水头清点人数,结果发现木匠不见了。原来,木匠清理好缆绳走在后面,被涌上船头的大浪打翻,在摇晃的甲板上滚来滚去,撞在护栏、铁锚上,身受重伤。
许多海域经常有海盗出没,经过此处,船员都十分紧张,每天24小时值班。船员张德高就有两次难忘的历险记,一次,货船装载联合国粮农组织的3万多吨小麦,从爱沙尼亚出发,到非洲的莫桑比克。经过索马里海岸线时,有几条小船一直跟在后面,天黑后试图靠近货船。船长命令全体船员进入一线戒备,船员们手持钢管、高压水龙头等严阵以待。整个夜晚,船尾的灯都这着,各条甲板都派人巡逻,驾驶员也十分小心,航行了两天两夜,终于甩掉疑似海盗的小船,大家这才松了口气。
还有一次在马六甲海峡,深更半夜,一条身份不明的小船企图靠近货船,船员们用高压水龙一阵猛射,逼退了小船。
想得最多的是女人
这辈子想得最多的是女人,接触得最少的也是女人。这话说出了船员们的酸涩和无奈。有的海员说,与惊心动魄的风浪顽强拼搏不算什么,难的是在一个清一色的男人世界,长久的漂泊和独居生活让人恪守着自己对另一半的责任与痴情。所以,“海嫂”的理解支持,是维系爱情的最大动力。
张德高做船员15年,有8年是在船上过的除夕。平均每年有9个月的时间不能与家人团聚。他是机械维修工,月薪8000多元,长年累月生活在船上,衣食住行都不花钱。每月他只留下1000元生活费,其余的都寄回家了。
女儿准备高考时,张德高正从巴西装货到美国,5月下旬,船经过巴拿马运河,公司安排他休假回家陪同女儿迎考。他从巴拿巴港口上岸,乘飞机飞往哥伦比亚,转机飞往巴黎。再从巴黎转机飞往上海,从上海乘车回到南京。
距离产生美,由于长年漂泊在外,船员们都觉得愧对家人,回家休假时总是竭尽全力做出补偿。他们几乎包下所有家务活,每天接送孩子,孝敬长辈。“我们所有的船员休假在家时都是好儿子、好丈夫、好爸爸,因为在家时间太少,他们格外珍惜亲情。”南京远洋公司船员部经理钱俊龙感慨。
船员黄平家里上有年迈的父母,下有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。“纵使有千般的不舍,我还是会选择这样,为的是让他们生活得更好。”每次跟妻子通电话,知道她和儿子在逛街吃东西时,吴晓靖的满足感总会涌上心头。妻子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,只要船靠码头,都会赶紧送来一大堆东西给他。他们约定,等攒够了一定的钱,他们一定哪儿也不去,天天厮守在一起,来弥补长年不在一起的空白。
“以前我们在一起总是吵架,现在我航海去了,她似乎反倒比较宝贝起我了。牵挂和思念让我们更懂得幸福。我回去总是尽我所能地对她好,补偿她,她也觉得航海让我变成了一个好丈夫。”海员钱宝说
——南远钻石号